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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心清月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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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麽?一百二十八條人命?

步珩微只覺嗡地一聲,整個大腦轟炸開來,連帶著身體也被轟的沒有了知覺。

她一直以為陸璟蘊口中的冤案指的是陳方瑞與高平恷,是因為自己大意彈劾,沒有做好萬全之備,才導致了二人無端死去,孰料他指的竟是父親判過的案。

父親怕是真不記得了,她曾去信問過,父親回她說,他從未與一個叫陸璟蘊的人有過節。

步珩微終於明白了為何陸璟蘊會把自己視為眼中釘肉中刺,每次的冷嘲熱諷原來是有緣由的。能有一百二十八條人命的案子一定是個大案,涉案人家肯定非富即貴,父親不可能記不得!步珩微篤定這中間出了些差池,可她也不敢再與陸璟蘊對視,只是在那威壓下硬著頭皮訥訥回應道:“許是這中間有什麽誤會罷。”

“誤會?”陸璟蘊顯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般,抿嘴冷笑了兩聲,眉宇漠然,“本官倒要看看,這個誤會你們步家澄不澄得清!”

陸璟蘊甩下話語就出了官署,步珩微終於喘過氣,可腿腳卻有些發軟,往前邁步時險些滑脫在地,幸虧她反手把住了案卷架,手指骨泛著白,她恨不能將手中厚重的木板捏粉碎。

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震撼,她都還未來得及思考清楚,再次被奪去了查案彈劾的權利,外加一百二十八條人命。一石激起千層浪,二石直接將她的心海砸了個窟窿,憋悶煩躁縈繞其上,慣常的理智已經填補不了了。

“世上有失偏頗的事情何其多,但在禦史臺,絕對不可能。”

那日兩人針鋒相對,陸璟蘊的這句話,曾讓她心生尊崇,但現在想來,竟是那麽的諷刺可笑。她不是不知道,身為言官,得罪人乃家常便飯,可現在她父親得罪的卻是言官之首,整個禦史臺的最高長官。

榮漢闐從臺院歸來,一進署堂就瞥見了步珩微窩在案牘後呆楞的模樣,與以前幹勁十足的熱血少年簡直判若兩人,活脫脫被人抽去了脊椎骨,不用想也知道這人是誰。

“看你朝食也沒吃多點,我就多帶了些朝食尾子回來。”榮漢闐擡手搖了搖手中的食袋 ,試圖轉移步珩微的註意力,“你若是想吃了,自己過來拿。”

步珩微卻只擡眼嗯了聲,接著又回到了自己發呆思考的世界。榮漢闐生怕她受打擊太大,瞧著郎官還沒有送案卷來,便踱到她案牘前微側了側身,略一沈吟了下,才將厚重的手掌往她肩膀上拍去。

“知道你父親為什麽放心讓你當禦史中丞嗎?”

步珩微茫然地搖了搖頭,繼而又有些遲疑地開口道:“或許是因為我什麽都不怕罷。”

“這只是其一,還有一點是他相信你有能力勝任。”榮漢闐說得很緩慢,咬字甚是清晰,“不要因為一兩件事情就否定自己,有勇有謀才能走的更長遠。”

步珩微悶聲點了點頭,榮漢闐轉了身在她旁側壓低聲音道:“你也不用擔心兵部,畢竟你手上還有兵部侍郎瀆職的證據,他們不敢亂來,也不會反撲。”

宦海沈浮幾十年,他深刻的知道,身為言官不是吃人便是被人吃了,現在步珩微的處境堪憂。

步珩微苦笑,她又何嘗不知道這種官場鐵律,一旦彈劾不成便會被反撲,往常因為這個被流放被入獄的言官也不在少數。可她現在擔心的並不是這些,她所擔心的遠比這個還要可怖。

以前無論再怎麽無助,她都看得見前方,現在她卻只覺自己整個被黑暗覆蓋,連前方在哪裏都不確定。想來以後自己在禦史臺是寸步難行了,要彈劾禦史大夫公私不分嗎?

一想到這點,步珩微就暗抽了自己幾巴掌,無證據不成彈劾,她該拿什麽去彈劾陸璟蘊?僅憑幾句話嗎?那明年這個時候念筠可以去自己墳前祭拜了。

暮鼓響起,步珩微猶自坐在案牘後呆楞著,思緒轉了個幾千遍,面上依舊茫然,榮漢闐離開時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
天色逐漸昏暗下去,一修長身影卻由遠及近,立在署堂門檻處,“為什麽還不回家?”

誒?步珩微回過神,揉了揉發紅的眼圈,昏昏光影中終是看清了那面龐。她強打起精神回應道:“李兄,你怎麽也沒回家?”

李綏盯視著她那蒼白的小臉,懨懨的神情,眉頭不禁蹙了蹙,卻又即刻隱去擔憂展了笑顏走到她近前,“我一出大理寺就感知到你還在禦史臺,感知到你在等著我,你看我倆多心有靈犀?”

“李兄快別開玩笑了。”步珩微擺了擺手,也毫無興致與他鬥嘴。李綏正了正臉色,一本正經道,“好吧,其實我是想……”

他不經意地拖長著尾音,腦海裏卻在搜尋著該用何種話頭來徹底轉移她的註意力。

“又想送什麽畫本?”步珩微見他遲遲不語,便搶先開了口,那本鑲著金邊的六皇子風.流記事畫本,到現在還被她扔在書屜的角落裏。

“你還想要?”李綏難得的靦腆一笑,步珩微卻被這笑容給驚得一挑眉,“該不會真是送畫本?”

李綏選擇性地無視了她那不合時宜的驚詫,只有些惋惜地撇了撇嘴,“我這次沒帶。”

步珩微稍即松下一口氣,頭頂上的那狹長雙眸卻又即刻閃亮起來,“不過,我這次來主要是跟你商量一下何時放舟去采蒓菜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難道你忘了我倆的約定?”李綏擡手覆上她那瞪大的雙眼,垂眸低視著那泛著紅潤光澤的櫻唇,緩緩開口道,“你想象下,攜一壺清酒,泛舟湖上,賞孤月星辰,天地之間只你我二人,多瀟灑自在。”

“最近可沒空閑時間。”步珩微推開他的大手,甩了甩頭,“你是想把我捂瞎嗎?”

只一瞬間,李綏轉手掰著她的腦袋就面向了署堂外,她終是沒有看到他眼神裏的悸動與不安,錯過了他眼底蔓延開又迅速消散去的情愫。

“你這是幹什麽?”

步珩微有些摸不著頭腦,李綏卻抿了抿唇,對自己的舉動既感到可笑又感到無奈,萬般情結只化作一聲嘆息。

我無法面對你雙眸裏的那個自己,怕沈淪深陷進去,會說出讓你驚惶無措的話語。

“你是在嘆息?”步珩微越發覺得不對勁,想轉身回頭,李綏卻隔斷她的視線,雙手鉗起她瘦弱的肩膀,作勢推著她一前一後往外走去,“我是在嘆息你忽略我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,至於放舟采蒓菜,那以後總會有時間罷。”

出了禦史臺,他又從後側往前一步,搭上她的肩頭,有些隨意,“走罷,我送你回去。”

步珩微歪斜了腦袋,手抵下巴端詳著他的側臉,嘖聲道:“你今日有些古怪。”

“那是你想多了。”李綏轉首側眸,笑容溫和,“怎麽?今日才發覺我長得很好看麽?連路都不看了。”

“謔!”步珩微哼聲鄙夷著他的自戀,往前邁步時意欲甩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,他卻更用了力道,她索性也不再掙脫,任由他箍著一路往前。

日光西斜,石道上兩人的身影愈拉愈長,像是兩棵緊挨在一起的木竹,枝葉相繞。

走至永寧長街時,步珩微仍茫然未覺,李綏看她那魂不守舍的樣子,終是忍不住開口安慰道:“你不用擔心,大理寺會全力偵查兵部侍郎案,一切遲早會有定論,別給自己徒添煩惱。”

“我已經沒有權利接管此案了。”步珩微垂首盯視著衣擺,聲音微小,說不出的落寞不甘。

李綏最看不得她這般傷心無神,滿心裏不是滋味,想當頭棒喝一頓卻又下不了口,無奈之餘只得端正她的面頰,直視著她惶惑的雙眸,一字一頓道:“禦史乃人君之耳目,彈劾乃是你的本職,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盡責!何苦要思慮那麽多?言官就當上不懼天下不懼地,你初入禦史臺的那股拗勁去了哪裏?你自詡的正義熱情去了哪裏?”

步珩微晃神,只覺喉頭啞澀,一時說不出話。她竟忽略了這最簡單的道理,最開始的初衷!自己是一個言官,是一個只聽命於人君的言官,何時如此瞻前顧後起來?堂堂禦史中丞倒懼怕那陸璟蘊作甚?他既然說了‘澄不澄得清’,那自己便要拿出證據來,去澄清那所謂的命案!

步珩微慢慢仰起頭,未言語,李綏以為自己的話語還是說得重了些,忍不住柔聲寬慰道:“不管發生了什麽,還有我在。”

“幸虧還有你在。”步珩微緊接著他的話語,說得很輕,卻字字清晰,她這一路走來,真的太累了。

且不管他是否出於真心,至少在此刻,他這句話安慰了她脆弱的內心。步珩微仰視著他,

眼神不再惶惑,轉而堅定清澈。

昏黃霞色下,李綏想也沒想,便將她攬在了懷裏。

此生莫大榮幸擔得起你一句‘幸虧還有你在’。

步珩微眨眼回過神,瞬時由懵楞變成了尷尬,溫熱的胸膛,近在咫尺的心跳聲,柔軟衣袍上的月麟香縈繞鼻間,真真切切的擁抱讓她不安分地往外掙脫開去。

此時頭頂上方卻傳來一句震懾心神的話語,“今晚要不要一醉方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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